走过了中华帝国的山山水水,唯独没去过安徽,安徽留给我的印象,按深刻程度排序,就是行文清真雅正的桐城派、独树一帜的徽派建筑、兼容并蓄的徽文化,除此之外,我与安徽没有任何交集。是《刹那喜欢》让我的文字与安徽结缘。
坦白地说,老衲喜欢厚重的文字,喜欢看血淋淋的砧板上人性的挣扎,喜欢傲立在深谷里、断崖下,倾听灵魂的呐喊,“寻寻觅觅”的婉约,“手执红酥手”的香艳,固然有一份怅然时的凄婉和情到浓时的悠然自得,但比之“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豪迈,对雨言愁、望月寄怀的情调,终究不是男人所要的壮怀激烈。所以,对于女性作家的文字,我大抵是敬而远之。
我知道,这是偏见。
读完青年女作家连璧的散文集《刹那喜欢》,才知道作者是安徽人士——一个将生命托付给文学的才女。一气读完浸润着江南水乡风韵和雍容才思的文字,觉着其中的四个专集,并非仅仅是作者对生活、对人生的独到感悟,它们一如四张雕红锦织的屏风立在你的眼前,你收不住探寻的目光,遏制不住野马般的好奇心,试图透过锦缎的虚光,打探作家掩藏在屏风后面的是怎样的情愫和画面。
散文的难度在于眼光的阔度和精神的高度,而散文轻巧的身段来自于没有小说的情节、事件的完整性以及诗歌的节奏、意象的绑架,散文有它自有的风姿,但假如一个作者抱定散文的套路为文,必定是僵化、刻板,传统的散文教化早已在创作实践中有所变异,网络上下的写手早已突破了形散神聚、以小见大、欲扬先抑的铁律。或许不能说连璧的《刹那喜欢》字字珠玑,或者是对现今散文刻板模式的突破,但《刹那喜欢》所表现出的文化张力,无疑是对格式化散文的一种反叛,同时也彰显了作者对唯美世界的追求——这是一种文化意趣、一种精神高度。可能作者是无意识的,但正是这种无意识的自觉生成,更能显示作者在为人为文上端庄雅正、清新自然的双重境界。这或许就是桐城派的遗风,连璧用她的灵慧、巧思传承了它的风骨。
是江南的人文山水孕育了作者的雅致,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大漠的凛冽,没有荒原的恢弘,她把她的视野全部交付给了江南的细腻、江南的温婉。在连璧的笔下,江南的一口古井、一幕烟雨都具有灵性,她可以与之烟视媚行,可以有灵魂的对话。打开电子文本,显现在你眼前的是吴越之地的一拱虹桥、半池青莲、两岸垂柳、三重烟雨,是煮字烹茶的静好岁月,是“昨夜西风凋碧树”后的“独上高楼”,或者一柄纸伞下款款而行的郁郁寡欢的女子。连璧当然视界里,一花就是一个世界,一颗青梅就有一截人生故事,读者可以在她的文字所呈现的唯美画面里,听见婉转缠绵的笙歌,在一豆灯火的光晕里,可以看见姑苏半塘桥下临水而歌的痴情男女,可以恣意体验“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意蕴......
在连璧的键盘上,似乎没有龌龊,没有狗苟蝇营,站在你面前的每一个字,宛如都是靓丽的女子。一个普普通通的汤圆,可以让你读得口齿衔香;一树柳枝摇曳,摇曳出的是夕阳古渡下情郎话别的凄婉画面,折柳、折柳,从此孤帆远影、断肠天涯......而这一幅幅画面中所寓含的意象所传导的思想,正是连璧要表达的。这是作者高明之处——散文毕竟不是宣言,散文是靠意象说话的文体。
唯有对生活的爱,才能孵化出人所共期的文化养料。
作者专注于江南的风光、人文,与它的视野无关,一个人的文化偏好,来自于地域文化对他(她)的淘洗和他(她)本人的可受度及其文化养成。凭她对文化所持的执念,一旦动情,便会义无反顾。她的触角是灵敏的,既然一弯残月可以让她愁肠百结,一把红莲般盛开地纸伞里,她能解构出人生的悲欢离合,那么,世间所有的物像和文化载体,都可以成为她生死相依的情郎,因为她的目光是明澈的,因为她向善——这是一个作家应该具有的特质。
所以,行走在文学路上的她,江南的山水、文化,绝不会是她唯一的方向,只要有动力在,视觉的多维,寄托思辨的物象,都会在灵魂的生发中,出现读者所期待的嬗变。道理很简单,既然江南的画舫里承载有她的寄寓,颐和园的长廊未必不会行走她的思想;她在苏州白堤上怀想白居易为民请命的政治抱负,未必不能在伊水河畔的白园凭吊白翁的怀才不遇......正如她在书中说的,她本可以“做一个闲云野鹤的女子”,只是与江南的特殊情缘,心里盛满了《今生今世江南梦》,这性情女子才有对吴越山河的生死眷顾,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吴侬软语吵起架来都是一首歌”?只有把一方山水当做生命来爱的人,才能唱出如此“畸形”的恋歌。
世上读书人多,为文者掉书袋的也在不少数,但要做到恰到好处的引用史料,人文掌故与人之情感的无缝隙契合,只有博览群书、而且能够顿悟的人,才会有精到的拿捏。连璧是熟读唐诗、宋词的女子,她大部分篇章里都飘逸着唐风宋韵,所有被引用的唐诗宋词,都不是生硬地嵌在她的文字里,你很难找出她所引用的诗词与她的文字之间有文脉上的分野、抵牾,你也不觉得古韵古腔是对她文字的点化,在她的排兵布阵中,古人的文字、她的文字通体透明地站成了一个和谐的方队,并共同演绎出生活的哲思。这是匠人所不具备的功夫。
对生活的挚爱,是人生的酵母,爱的发酵是有声音、有温度的。用连璧的话说,时光、幸福可以篆刻,生活就像刻章一样,每一刀都会流淌钟情于人生的声音,都辐射着爱的温度。连璧右手的鼠标何尝不是一柄人生的刻刀呢?她的刀锋下,是象形文字恩赐给读者的古典美感和一个现代女子对文字的无悔追求。
所以,只要捧起《刹那喜欢》,保准你就会在刹那间喜欢上它。不信,不妨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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